「只是這次不再是為了哪個女孩煩惱。」
18
右手腕上兩層指印交雜相疊,彷彿在諷刺想把一切當作夢境的自己。村上拉了袖子,把它藏得更密一些。
沒有工作的早晨多少會放鬆賴個床,但剛經歷這麼大的事件,村上覺得與其翻來覆去輾轉難眠,不如打起精神去踢場足球,用汗水去沖淡討厭的記憶。
此刻的村上注視裝盛吐司的盤子顯得十分猶豫,走到客廳望向顯示八點多的電子鐘,再到玄關整理仍維持昨晚凌亂的鞋子,最後像是賭運氣般,跑到橫山的房門外,很輕很輕的扭轉,這才意外發現幸運女神站在自己身旁。
到底是今次還是很久都沒鎖門,村上並不計較,但當他躡手躡腳走進用窗簾遮敝陽光的房間,發現那個人還陷入一片黑暗時,不知怎麼著,覺得非常難過。
是蝦子一般蜷曲的睡姿,手腳緊緊環抱住棉被不肯放開,身上的衣服與昨晚並無二致,更別提連襪子都忘了脫下來;稍微走近一點瞧,就會發現浮腫的眼皮,以及被白皙肌膚背叛的黑眼圈,那般憔悴那般令人心碎。
好像一直以來都受到這個人的照顧。在工作上牽引自己走向全新舞台,在交友圈幫自己拓展無數人脈,在日常中默默扛起一半負擔,在人生裡帶來很多很多,簡直快要承載不住的驚喜與感動,這些全部全部都是這個人所給予的,包括現在這樣安靜注視睡顏的機會。
“村上信五能有今天,沒有橫山裕是不行的”,這句話真的一點都不過份,所以呢?所以自己究竟回報給對方什麼了?回憶昨晚對橫山所說所做的一切,就算一時衝動也難辭其咎。雖然即使對方沒趕到,自己落得玉石俱焚也會想辦法掙脫,但終究是被保護的一方,怎麼會用這樣的口氣這樣的態度,去回應一個使盡全力來拯救自己的人呢?
仔細想想,從認識以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?總是不經思考的惹對方生氣,總是不黯世事的讓對方擔心,連那顆想保護自己的心意,都被無情踐踏了。
做了什麼?我都做了什麼?都為你做了什麼?我為什麼一件都想不到。
村上帶著水珠墜落的細小腳步退出房間,將門悄悄闔上。
*
橫山起床時已過午後,理所當然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,於是拖著疲憊的身軀想去浴室洗把臉,在經過廚房時發現餐桌立了個小白板,上面寫著“想吃什麼就寫上,我幫你做好放冰箱,要吃的時候微波就行了。”
想吃你呀。
開玩笑的。
伸出手將白板蓋到桌面,橫山宛如沒事般走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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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從未得到回應,村上還是每天都會寫白板,內容大多是“冰箱有布丁可以拿”、“需要幫你買水果嗎”的日常留言。
再討厭也是會看見的吧?村上將覆蓋的白板立起,覺得至少不是一個人。
「ヒナ,既然聽眾都這樣要求了,那你就好好唱吧。」
「為什麼是這麼奇怪的歌詞呀?到底誰會去咬小狗啊真是的……。」
【水曜日約會】的新企畫是歌詞替唱,每周選定一經典曲目,由聽眾自由投稿各式各樣的歌詞,再由村上進行演唱。經由橫山篩選的點子本來就千奇百怪不合常理,加上村上過份率直十足努力的歌聲,簡直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驚人衝擊,不要說收聽廣播的聽眾,連已經知曉流程的工作人員都笑得東倒西歪無法自拔。
看著眼前激動到幾乎快把水杯打翻的橫山,村上心想這樣也不錯,這樣也很好。在不知道該對彼此說什麼的情況下,能用唱歌的方式讓對方感到開心也是一種方法。
今次ON AIR紅燈熄滅後,橫山很難得沒有直接離開現場往攝影棚跑,而是坐在原位,等村上收拾好東西看向自己。
「吶,我跟你討論一件事。」眼神閃躲交集,橫山拿起紅筆在白紙上戳出好幾個圓點。
「什麼事?」村上認真的直視對方。
「我之後想出國一趟,但不想被知道,所以先預錄幾集廣播可以吧?」
「可以是可以,你什麼時候要去呀?」
「先錄個三、四集吧,至少撐一個月。」
「一個月?你去那麼久?」
「你有空的時間告訴製作,我先走了。」拉起包包橫山頭也不回的離開收音間,村上這才發現他所問的問題沒有一項得到解答。
*
接下來的時間簡直都在爆笑聲渡過。對照兩人的行程後,四次預錄分作兩次進行,而比起有時效限制的訪談,不如消化已經募集到滿坑滿谷的歌詞。連續熱唱下來雖不至於倒嗓,但村上突然感受到渋谷真的是非常厲害非常辛苦的角色,於是很想見他。
「唷。」渋谷將吉他放到牆邊,坐到四人桌中村上的身旁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因為上次事件在【鳥居】引起些騷動,村上打過電話道歉並承諾賠償,不過大倉倒是乾脆的說“反正酒錢有人付了,酒吧吵鬧也見怪不怪”,但擔心近期出現會造成額外麻煩,這次選擇和渋谷約在離【鳥居】不遠處的拉麵店。看著對方比自己虛長卻仍舊小巧的模樣,村上不由得揚起微笑。
「……笑屁啊。」
「哈哈哈哈,你真的一點都沒變。」村上大笑著拍手,渋谷則是抽起嘴角以滿臉嫌惡掩飾自己的害羞。
「夠了吧,找我幹嘛,我要放屁囉。」絕對不是說說而已,渋谷真的接續放了幾個響屁,也導致村上幾乎沒辦法從趴臥桌面狂笑的動作恢復。
這一定就是渋谷之於自己的意義,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理解,獨特的氛圍做不完的傻事,但就是很可愛呀!可愛到心頭會瞬間柔軟的程度。
「……我想、想見你啊。」還無法平復呼吸,村上只得一邊抽笑一邊說話。
「嗚啊,你這次又想追誰。」
「為什麼這樣說?」
「你每次、突然來找我都這樣,“吶吶すばる我該怎麼辦,要告白了嗎?”」
這麼生硬的口吻絕對不是模仿吧?村上乾笑著回應:「騙人。」
「才不是騙人!每次喔!最後又哭著回來說“我失戀了”。」
「啊啊夠了,都幾年前的事了,不過我很喜歡那時候勇敢的自己呀。」
「所以你到底找我幹嘛啦?」
被這樣一問的村上突然語結,因為他發現自己是真的想說出“吶吶すばる我該怎麼辦”,只是這次不再是為了哪個女孩煩惱。
*
選擇不說出口的話漸漸變多了,村上心想這是不是代表自己又成長了一些。
無論【新鮮一午報】或【你好!萬花筒】,節目收錄中的村上仍然思緒靈敏有應有答,但在停機時候卻開始學會沉默,抑或隨手翻閱帶來的書籍。
跟別人對談的自己總是仰賴直覺,但面對越來越多來賓和挑戰,一個人的所知所聞終究是不夠的。應該更仔細的去觀察,更充份的去思考,藉由外在學習填補缺漏,那些過往不以為意的細節,往往成就關鍵。
當開始有業界前輩稱讚村上的主持時,他只是認真說著“我還有很多要學的地方,如果可以給我機會磨練就更好了”。
想要更多、想要更多,因為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不足。